1
那是一个夕阳染红的房间。
有着淡金色头发的少女正在和红色风衣对峙着。她身后的墙角，和她有相似容貌的黑发少女正坐在地上，用长发掩盖住面容。
“不许再碰我的妹妹！”
她伸出稚嫩的双手拦在了面前，声音微微颤抖。红衣的女人俯视着她，露出嘲讽的笑容，然后猛地向前一步。
她用脚踹开了少女柔弱的身体，仿佛那只是拦路的一块小石子。接下来是殴打，蹂躏，毫无道理地单方面施与暴力。惨剧持续了三分钟，红衣女性站起身，把已经没有移动力气的少女扔到了一边。
“没有反抗的力量，就不要再做不自量力的蠢事。”
红衣的女人丢下这样一句话，瞟了一眼墙角的黑发少女，然后走出了门。金发少女终于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她的嘴角被打破了，浑身都是淤青。黑发少女默默地爬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伤口。
“那个女人……终于走了。这样下去你就……”
金发少女喜悦的话语被打断了。
因为黑发少女站起身，用力踩住了她的脸。
“不要在自说自话了，姐姐。每次都在做这种愚蠢的事情。”黑发少女的眼眶里如同冰雪般冷漠。“您真是一位好姐姐呢，明明就……”
“到了。”
唐突的声音让艾莉卡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她想要停住脚步，结果还是一头撞上了走在前面红衣女性的身体。
“你在想些什么？连路都不会好好走了？”
艾格莱雅稳住身体，冷冷地回头看着她。
“要你管。只不过突然想到小时候挨打的回忆罢了。”
“哦？突然升起了无谓的报复心理了？说起来你小时候完全不长记性，告诉你没有实力就不要反抗，谁知道你一点也没听进去。”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欺负西维亚！”
“是么？我对她做了什么？”
“那是……”看着艾格莱雅有些嘲讽的笑脸，艾莉卡一阵语塞。
“哼，闭嘴吧，你不过是一直自我满足，自以为自己是个好姐姐罢了。就算挨打也是活该。”
艾格莱雅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门锁。这里是一条走廊，粗糙的墙面向外渗着水，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地面。理所应当地没有窗户，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晦暗的煤油灯。
塔的最深处，地下十五层。
“先说好，虽然答应告诉你真相，但是这里也算是协会的机密部分，所以不许外泄。”
艾格莱雅握住生满铁锈的门把，回头再次确认道。
“而且因为仪器比较贵的缘故，我可不希望你打坏它们。”
“我才不会没事干打坏你的烂仪器。”
“是么？那可说不好。”
她淡淡地笑了笑，拉开了门把。里面照明依然很差，只能看到阴暗的轮廓。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装饰依然粗糙，只是简单地铺了地板。不到二十平米的窄小房间堆满了仪器，和死灵系的维修间有些相似，有一些机器闪着光，似乎还在工作。房间的角落摆着两张床，凌乱的床单已经很久没有清扫过了。
“还在里面，不过最好小心那些家伙。”
“那些？”
艾格莱雅低声地说了一句，打开了房间中的另外一扇门，更加浓烈的臭气涌了出来——那是混合着腐烂有机物、体臭、排泄物和霉味的恶心味道，让艾莉卡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边竖立着铁棍，围成牢笼。
“怎么会……”
艾莉卡小声地低呼。不过艾格莱雅一点也没有惊讶。
“不要理他们，给我笔直的走。”
她低声对艾莉卡说着，然后大步沿着走廊正中走去。艾莉卡快步跟上，视线却忍不住瞟向两边。有一些牢房里关着人——基本全是男人。他们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一动不动。他们大部分都**着身体，看上去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肌肤上沾满了恶心的污迹，蓬松凌乱的头发仿佛几年都没有洗过，散发着阵阵恶臭。他们的面孔被头发遮住，只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艾莉卡。
那个眼神，简直就像……
哐！
剧烈地震动声从艾莉卡的左边传来，**的囚犯猛地撞上了铁条围成的牢笼，疯狂地吼叫了起来。艾莉卡发出尖叫，踉跄地向另一边躲过去。不过这成为了致命的失误，一双瘦弱的手从右侧的牢笼伸出来，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身体。
“呀！”
她尖声惨叫着。那双手把她禁锢在铁条上，然后游移在她的胸部，恶心的触感和气味让她几乎吐了出来。她努力挣扎，但却徒劳无功。明明是皮包骨头的手臂，但力气却超乎想象的大。
“放开她！你这畜生。”
红色的身影闪过。艾格莱雅冷冷地说着，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向了伸出牢笼的那只手。清脆的骨折声回荡在牢房里，男人发出野兽般地嘶嚎，终于松开了艾莉卡的身体。她慌乱地后退，回过头看向抓住自己的凶手。那个男人的右手折成两半倒在地上，但是看过来的目光却无比狂热。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用惊疑的目光看向艾格莱雅，但后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走吧。”
艾格莱雅带着她通过了走廊，快速地打开了下一道门。这里的墙面终于变得整洁了，简单地摆着床和柜子，墙面刷成白色，看起来有一点病房的感觉。
“艾格莱雅，刚才的那些人……”
“不要一个一个地惊讶，就快到了。”
艾格莱雅不耐烦地说着，打开了最后的一道门。
艾莉卡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间房间的面积远远地大于刚才看到的那些，高达五米的天花板给人一种宽广的感觉。房间的角落摆着大型的机器，地面被管线铺满。在房间的中央，矗立着数十个玻璃罐，高达两米的罐体晶莹透明，里面的液体不断鼓着气泡。
每个玻璃罐里，都泡着人类。
他们有男有女，裸露身躯双目紧闭。他们悬浮在罐中德液体里，只有头发随着水波缓缓摇晃。
“这是……什么？”
因为太过跳脱于现实，艾莉卡有些茫然地问着。
“你看不出来么？这是容器。”
“我知道是容器……我是说里面的……”
艾莉卡结结巴巴地说着，她发现组织不好语言。艾格莱雅看着她，嘲弄地笑了起来。
“你果然不懂……还是从头说比较好吧。”
“协会在两百年前获得了第十三号神使的个体，然后决定把她洗脑，再用于实战。这一段内容，你应该是知道了的。”
“啊……嗯。”
“虽然同样是神使，不过十三号的软件很落伍，洗脑这方面很轻松就完成了。不过协会却突然发现，每个神使都带有造物主的部分功能所以才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是十三号没有。”
艾格莱雅靠在一个玻璃罐上，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
“所以打不过，第一战就几乎毁掉了全部身体。所以当然无法使用——必须找到能够成为触媒的神体才行。神之心、神之手、神之眼，或者神之双翼，只要有任何一样人类就可以在数百年被蹂躏屠杀的战争里获取主动。”
“不过很可惜，我们肯定无法获得那些，所以接下来只能寻找代替品。有一天，一个幸运的家伙抽了自己的血拿去实验，突然发现微小的共鸣发生了。”
艾格莱雅走向房间的角落，指着那里巨大的仪器继续说。
“人类的血里为什么会有造物主的因子，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哼，也许造物主曾经把自己的基因赋予人类过。不过很显然，突破口找到了，协会开始研制这种机器，测量血液的适应度，找到了很多浓度比较高的携带者。然后把他们的血拿出来用——不过毕竟只是渺小的人类，即使拥有造物主的血脉，浓度也低得难以想象。”
“所以说只能继续找，希望能找到浓度更高的血液。不过毕竟很难找到更加适合的人选，所以有一天，有一个首席提议说。”
艾格莱雅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让这帮家伙生小孩就好了。”
“……”
“就算血脉的浓度再稀薄，只要两个人生下孩子，说不准就会变得浓厚一点。只要选取优秀的材料来配种的话，经过几代甚至数十代的努力，总有一天能得到优秀的成品。”
居然说是……配种？艾莉卡看着艾格莱雅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晕眩。
“所以说，每年协会都会搜集优秀的人才，然后让他们在这个地下交配，生下的小孩只要测试浓度合格了，就在协会的监视下养大再一次投入生产。看到外面的那些小鬼了么？那都是用来生产的道具。至于死掉的家伙——毕竟他们也是携带者，不知道肉体将来会不会有新技术重新利用，所以也就全部保留了起来。就是这些家伙，很占地方不是么？”
“等……等一下！你是说……”
艾莉卡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她就快晕倒了。
“我也是？我也是这样子生出来的？”
“啊，当然。终于了解了吗？你是完成品哦，艾莉卡。”
也许是自己长时间的讲解终于被理解了的缘故，艾格莱雅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也是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出生的哦？还有你的妹妹。艾莉卡，从小到大你没有为自己的容貌感到过骄傲么？你长的可爱，脑袋也比一般人要好……因为这是当然的，毕竟你流着超过百年萃取的纯粹血液，性状上自然要优秀的多嘛。”
“呃……”
“毕竟是有了那么多代的积累，而且亲属之间的血液总是更加亲密一些。所以说血亲之间更加容易生出更好的素材。艾莉卡，你就是典型哦？原本我们并不期待在这一代获得达标的产物，但是你的父母真是非常优秀……啊，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把那个男人称作你的父亲还是哥哥。”
“艾格莱雅……”
艾莉卡扶着玻璃罐，尽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看着艾格莱雅，愤怒让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
“你是最好的，艾莉卡。你的血简直就象是造物主本身，你还有一副漂亮的身体，能够流血却不会受伤，简直是最好的容器。”
艾格莱雅抚摸着一个玻璃罐的表面，缓缓地说着。
“刚才说的容器不是指这个罐子，而是里面的东西哦……人类不就是最适合承装血液的容器么？”
她盯着罐子里紧闭双眼的年轻女性，露出了笑容不再说话。艾莉卡咬紧牙关站起身，扶着身边的罐子开始寻找。她堵住了耳朵，她害怕再听艾格莱雅说下去，自己就会疯掉。她看着周围的玻璃罐，所有的人都闭着眼睛，显得既恐怖又美丽。她抑制住呕吐的冲动跑着，一个接一个的看过去。她终于找到了，编号一百一十八号的罐子——淡金色的发丝，依然年轻纤细的身躯，仿佛就像艾莉卡自己的半身一样。
“妈妈。”
她蹲下身，陷入了昏厥。
2
“喂，醒一醒。”
不要。
“艾莉卡，醒一醒。”
这些都不是真的。
“艾莉卡！”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安德莉亚湛蓝的瞳孔正看着自己，表情有些焦急。
“这里……哈哈，医务室么？”
艾莉卡坐起身。医务室白色的涂装让她有些不舒服。安德莉亚坐在床边，有些高兴地看着她。房间的角落里，一袭红色风衣的艾格莱雅十分扎眼地坐在椅子上。
“艾格莱雅。”
“快点感谢我，我可是把你从地下一路背上来的。”
艾格莱雅翘着二郎腿，点着了卷烟。
“啊，谢谢。”
“哦，这是怎么了？刚才一副收了很大刺激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扑上来掐死我。”
“那有什么意义？我又打不过你。”
艾莉卡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埋进了枕头里。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过。看着她这样的行为，艾格莱雅仿佛当真吃惊了一样瞪大了眼睛。
“结果，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
“哼，没错。”
“说什么我的父母其实是死于意外所以才领养了我。”
“没错，这是骗你的。”
“我和西维亚其实是在废墟里捡出来的。”
“嗯，骗你的。”
“你收养我们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这句话也是。”
“嗯，骗……喂，小鬼你想死么！”艾格莱雅按掉烟卷，表情扭曲地站起身。
“哈哈哈，果然你这种女人也会在意年龄啊。”
“吵死了，臭小鬼。我今年也还不到四十岁呢！”
艾莉卡看着红衣女人的表情，拼命压低声音吃吃地笑着。
“哼，原本以为知道了真相你会更加歇斯底里来和我拼命……真是无聊，果然还是让你蒙在鼓里，看你那个愚蠢的表情比较有意思。”
艾格莱雅啧了啧嘴，有些不甘地重新坐了下来。
“所以才不能让你得逞。”艾莉卡有些自嘲地笑了。“怎么回事？虽然说信息量很大，但是一觉醒来之后却觉得一点冲击力都没有了。说不准对我而言，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一点区别都没有。”
“哼，谁知道。”
“艾格莱雅卿，我可以提问吧。我的母亲是怎么看我和西维亚的？”
“我怎么知道？她生下你们就死掉了，哪里还有什么看法。”艾格莱雅撇了撇嘴。“不过如果是协会的统计，在地下的那些家伙并不会对子女产生亲情吧？毕竟自己只是配种的工具，生下来的子女也会步上同样的道路。繁殖生孩子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强迫劳动而已。”
“一点希望也不给？这个时候你居然不用擅长的谎言了？”
“哼，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话我可说不出。”
“下一个问题，我和西维亚是最后的一代了么？”
“没错。你不是看见了，地下的设施已经不再运作了。毕竟如果你能够结束这场超过百年的战斗，继续无聊的培育工作也没有意义。哼，怎么？你不会在心里想着‘啊，只要我成为最后一个受害者就好’这种让人作呕的事情吧？”
“谢谢，我还没那么高尚。”
艾莉卡不屑地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问题……”
“小鬼，你的问题真够多……最后一个，我们还要赶时间。”
“你……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吧？”
“……”
艾格莱雅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脸，少有地陷入了沉默。最终，她点了点头。
“你变得敏锐了，小鬼。的确，如果你想要知道……”
“不用了。”
艾莉卡制止了她。
“现在不用告诉我，以后再说吧。我其实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不过这个也等到以后吧。”
“是么？那好吧。”艾格莱雅站起身，猛地推开了窗户。房间里变成了雪白的一片——艾莉卡终于察觉到，晃眼的白色并不单单是由于医务室的色彩，柔和的圣光正从窗户投射进来。
“等到这一战结束再说吧，艾莉卡。我觉得这就是你最后的一场战斗了。”
世界变成了纯白。
和之前所有的神使降落时的光都不一样。这一次的圣光柔和温暖得不可思议，而且完全看不到源头。白色的光辉笼罩着一切物体，驱散了阴影和黑暗。
“如果说仪器的判断准确，冲击地点就在前面了。真该死，早就说我讨厌这种光。”
艾格莱雅停下了机车，用手指着前方无人的街道。
“全城的人都疏散到了地下，但是这次的敌人很奇怪，并没有进攻。虽然从光量来看，这家伙绝对算是最强神使之一。”
“所以说？这是诱饵么？”
艾莉卡跳下车，把身后的白发少女拉了下来。
“不知道。既然并不是以杀伤人员为目的，可能就是冲着这家伙来的。”艾格莱雅皱眉看着白发少女，低声说着。“也许对方也累了？打了那么多场，死了那么多人——于是打算一次性解决了？”
“你说的好像对方是写了九万三千字却已经懒得继续，所以匆匆结尾的小说作者一样。”
“哼，如果你的对手也有这种幽默倒是不错。”
“真是这样就好了。”
艾莉卡没有犹豫，拉起白发少女的手。
“别忘了，我回来之后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艾格莱雅卿。”
“等你活着回来再说。”
艾格莱雅低声地笑着，点燃了烟。她看着艾莉卡的身影没入了白色的辉光之中，才慢慢地发动了引擎。
“别死了，艾莉卡。”
“一个人都没有。”
艾莉卡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发出了轻声的感叹。
没有人的身影，也没有人的声音——明明是大街的正中央却显得无比寂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分外的刺耳。
圣光的光量变强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不是因为自己离光源更近，而是身边的世界自身变得更加明亮一般。这种光并不刺眼，相反有一种净化心灵的感觉。
空气中，仿佛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
“到了。”
艾莉卡在街道正中停住了脚步，看向路边一间小巧的咖啡店。这种时候肯定不会有人营业，但是她下意识地认定敌人就在这里面等着自己。她拉起白发少女，推开了咖啡厅的门，清脆的铃声回响了起来。
“欢迎你，人类。”
窗边的座位上，一位女性放下杯子，抬头看向自己。
毫无疑问，这是艾莉卡见过的最完美的女性。她有着齐腰的白色长发，纤细的身材和精巧的五官，她穿着凸显身材的白色风衣，嘴角露出成熟和可爱兼备、让人无法用来判断年龄的笑容。
艾莉卡慢慢地走近了她。她带着没有敌意的笑容示意艾莉卡坐下，从近处看上去她的容貌，和白发少女有一些相像。
“还没有自我介绍。”
她微笑着低下了头。
“我是十三神使的第一位，神之头脑。”
“我……我叫艾莉卡。”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艾莉卡还是决定跟着她的步调走下去。
“艾莉卡……真是好名字。你要喝咖啡么？很可惜的是这是柜台上最后一杯，店员既然都不在了，你可能要自己泡。”
“不……不用了。”
“是么？真可惜。”她似乎真的很可惜似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视线看着艾莉卡身边的白发少女。
“好久不见，我最小的妹妹。”
她露出了悲伤和喜悦混合的笑容。不过与她相对的，白发少女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明明之前面对所有的神使她都会显露敌意，但只有这一次她并没有动作。
“七号说的没错，这孩子已经完全忘记了我们呢。是因为被人类洗脑了？还是说真的有那么久没有见面了？”第一神使有些哀伤地说着。“她已经被改造得不成样子，脑子里植入了敌对意识，而且还会听从你的指令杀掉自己曾经的同胞对吧？”
“嗯……”
艾莉卡绷紧了身体，她以为对方会随时攻击过来。不过她的想法很快就被看穿了。
“不用担心，我并不生气。你以为我是来这里战斗的么？”第一神使淡淡地说着。
“难道不是么？”
“为什么要战斗？”
“呃……嗯？”
“艾莉卡小姐，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对抗我们？”
“因为……上层界生物要屠杀人类？”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屠杀你们人类？”
“咦？”
艾莉卡呆住了。为什么？这场战斗打了几百年，最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已经没有谁记得了。
“我不知道。”
“是么，你并不知道……大部分的人类也都不记得了吧？明明只是几百年的时间，就可以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忘记？或者说，是因为刻意的误导才让你们忘记了？”
“等一下，我听不明白。”
“没关系。”第一神使笑了起来。“今天我只是来和你说话的，所以你想要问任何事情都没问题。”
“任何问题？”
“嗯，既然你一直和上层界战斗，那么也许能发现一些其他人不会注意的东西吧？只要我知道的话，就会向你解答。”
“那么……好吧。”
艾莉卡吸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明白对方再打什么算盘，但是既然能够平等的对话，总是一个好机会。
“神使……是什么？”
“一开始就是这种问题么？”第一神使搅动着已经凉了的咖啡，饶有兴致地看着艾莉卡回答。“我们是造物主的碎片，继承了他部分能力的载体。在造物主死去的期间，负责维护上层界和下层界的稳定。”
“为什么，会开始战争？”
“因为造物主大人认定人类会成为威胁。艾莉卡小姐，你觉得人类是什么样的动物？”
“什么样的……自私自利，滥用资源，而且没有节制吧？”
“真是公正。”第一神使赞许地笑了笑。
“造物主大人觉得人类会威胁到这片大地的稳定，所以决定限制人类的发展——虽然人类是造物主大人最高的杰作，但也不幸地拥有了最卑劣的品格。造物主大人爱着人类，爱到不惜利用自身的形象来塑造人类的外观，而人类正好利用这份爱，在造物主大人犹豫着是否决定毁灭人类之前抢先杀死了他。于是我们开始反击，战争的开始就是这么简单。”
“……总觉得，光是这个就可以写好几本书。”
“什么样的书？小说么？”
“不……所以说，因为这个原因，上层界就一直全力消除人类么？”
“说对了一半吧。我们是造物主大人的分身，从一开始的确忠实地执行着毁灭人类的计划。但是人类毕竟太过脆弱，只是十几年的攻势就已经扫除了九成以上，然后我做了决定。”
“决定？”
“如果这样下去，只要不到二十年，人类的影子将永远消失在大地上——我们虽然拥有造物主的力量，却无法像他一样再度创造一个物种。既然人类的数量已经无法形成威胁，那么当时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是……什么？”
艾莉卡咽了一口口水。
“是和平哦，艾莉卡小姐。”
不顾她惊讶的表情，第一神使十分愉快地笑了。
“战争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请等一等！你说……结束了？”艾莉卡狠狠地拍着桌子，忍不住站起了身。
“没错，结束了。上层界从三百年前开始，就已经没有任何对人类的敌对意图了。”
“可是……这几百年以来的战斗呢？我现在的战斗呢？这些又怎么算？”
“这些么？这些是意外。”
“意……外？”
“我认定了，尽管人类有许多威胁，但作为造物主大人最后的作品依然有保存的必要。所以我提出了和平的提议——但是问题就是，这样的和平能够持续多久？在上层界的标准来看，人类繁殖的速度就好像蟑螂一样快，如果有一天他们再一次铺满大地，我们又不得不再一次撕毁和平条约。”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很特别的人类向我提出了交易。”
“交易？”
“他对我说，希望能够得到永恒的生命和权力。作为代价，他将统治人类，帮助我们养殖他们，控制他们，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告诉我们需要一次扫除。这是一个好建议，对双方而言都省事而且有利——于是我就答应了他。”
艾莉卡如同被抽去动力的人偶般跌坐在椅子上。
“奥术协会……”
“维持权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民众无法离开自己，从这个层面来说，那个人类真的是了不起的谋略家。他创立了协会、八大学系制，伪造了奥术这一技术的存在，成为了领导人类抗战的救世主。然后另一方面，他让我们适时的破坏地面，靠着虚假的战争永远维系着奥术协会的地位，真是了不起的计划。”
“所以说，这几百年来的战争都是虚假的东西？死掉的人和活着的人，说到底全部都被欺骗了？”艾莉卡有些激动地问。她依然有些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没错。说起来，那个人类有一句口头禅呢——‘世界是由谎言编织而成的’——很形象也很有力不是么？”
艾莉卡抱住头，趴在了桌面上。
数百年的战争与牺牲，为了“人类的存续”这一愚蠢的口号牺牲了如此众多的人，自己的父辈与更多的人沦为实验用品，自己为之战斗了那么长的时间的结果，居然是一个空虚的谎言。
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抬起头，无力地问道。
“因为交易内容被改变了。”
第一神使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那个人类最终还是背弃了交易时的承诺，玩起了新的把戏——虽然我们拥有超过人类的智慧，但却看不穿人类对我们说出的谎言——我们太过于天真了。他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构建了完善的对上层界的防御机制，把我们对人类世界的观测彻底隔绝在了协会的墙壁之外。虽然在名义上他只是伪装成反抗军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真正想要脱离我们了。”
“意思就是，你们被背叛咯？”
“很不幸。神使并没有那么多闲心去观察人类社会的变动，作为发起人的我也一样。我们从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对我们袭击的要求越来越多，我们杀了比以往多得多的人，但是遇到的反抗也更加猛烈——毕竟我们并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随后十一号被击败了，我们也认为那只是由于出现了一些意外，完全没有试图怀疑那个男人背叛的可能性——我们想要通过投入另一位神使获取情报，不过很显然我们错了，等到我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利用你杀掉了十三神使中超过一半的人。这样看，他想必是要把我们彻底毁灭来脱离我们的控制吧。”
“……”
“很不幸的是，作为最清楚协定内容的我因为其他的事情没有参与之前的讨论，明明在发现十三号的时候就应该能够得出人类已经背叛的结论了，但是由于接连的判断失误让我们损失了很多。人类的信用，果然是值得商榷的东西。”
艾莉卡看着身边的白发少女。
“这家伙，一开始并不是被人类获得的么？”
“当然。因为她的性能并不强大，但是在神使中也算是接近人类的种类，在协会成立不久，她原本是被我们派遣在协会进行联络的。但直到最近，我们发现类似于她的存在正在杀戮我们的同胞，这才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人类的道具。”
第一神使抬起头，用温柔的视线注视着白发少女。
“你……即使被背叛了也不会感到生气？”
“愤怒？对于我们而言那是微不足道的情感。我们只是低估了人类的狡诈，但也不会因此感到后悔，做出下一步的处置才是最优先的行为。但是六号和七号的的反应毕竟慢了，那个人类已经拥有了足以和我们对抗的战力，优先权已经不再我们手中。”
“既然这样……”艾莉卡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和这家伙一起解决掉？你们还有一半人，想要清除我们不是轻而易举么？”
“这是人类的思路，而不是我们的。也许你认为我们只是满手血腥的杀人者，不过我更加喜欢对话。”
第一神使让全身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何况那个男人应该已经考虑到了我们发现真相的事，恐怕已经在做下一步的准备了吧？我只是尝试拉拢你，至少要保证你不再与我们为敌才行。”
“为什么？你难道认为我能够相信你们？万一我在这里动手，像对付你的同伴一样解决掉你的话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就承认这是我的失误。”
第一神使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十三神使虽然拥有造物主的机能，但是相互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对我而言，只有思考才是强项。虽然位居十三之首，但我的战斗力可是很弱的哦？就算是和艾莉卡小姐你扳手腕也不一定能赢呢。”
“我才不会信……”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不一定输给你。”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虽然我的战斗力不强，但是你的人偶也已经很弱了。毕竟她是我的妹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她一直在靠着你体内的血强化战斗力，但是自身已经坏得差不多了——我说的不是实体层面哦，即使你们人类不断地给她更换零件，但是她身为神使的灵魂已经没办法维系在这种肉体里了，说不准很快就会消失。”
“她会……消失？”
艾莉卡看着身边的白发少女。她静静地坐着，和往常并没什么两样。她明明受过那么多致死的伤害依然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但是眼前的女人却说她很快就要消失了。
不可能，她明明看起来很好。她一直呆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说话也不会回应，自己连衣服也穿不好，但是确确实实存在着。
“你不相信么？我也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第一神使放下了喝完的咖啡杯，站起身走过来，然后抱住了白发少女的身体。她怜爱地抚摸着少女青白的皮肤，还有手臂上密布的针孔。
“像这样还能见到最后一面，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她轻声说着，让两个人的额头碰到一起。
那样子，就好像真正的姐妹一样。
“艾莉卡小姐。我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是你的选择。”第一神使松开了白发少女的身体，回过头来。
“我个人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这场由人类引发的数百年的战争，只有人类才能够为之划下句点。”
“由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男人不仅仅对世人隐瞒了真相，对协会内部也完全做了信息封锁吧。很不幸的是，如果以我的身份出面，不可能让他们信服——但是艾莉卡小姐你却可以。只要你能够回到协会，把真相说出来就够了。那个男人就算有再强的底牌，如果脱离了协会应该也无法实现。只要你能够截断他的退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只要能够阻止他颠覆上层界的阴谋，那么我们也将承诺你们人类的和平。”
“……”
“对艾莉卡小姐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不再需要战斗，只需要公布一个消息就够了，对你而言，这样也是最好的选择对吧？”
“没错。”
“那么，你愿意接受这个提议咯？”
“不，我拒绝。”
艾莉卡看着第一神使的眼睛，静静地摇了摇头。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无所谓的战斗，看够了协会的黑暗，如果能够结束这一切真是大快人心。可是，这一切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刚才你说的那些东西，如果让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听到的话，恐怕一定会精神崩溃吧？一直为之奋斗的理想变成了谎言，任谁都无法接受吧？但是我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保护西维亚才来到协会的，就算这一切都成了无聊的把戏，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揭穿协会的黑幕这种事，并不是我的义务不是么？既然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那就干脆回家好了。”
“嘿，艾莉卡小姐，你是独善其身主义啊。”
“虽然可能会被人说成自私，不过这是事实。”艾莉卡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
“再见，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东西。虽然我不会帮你们，但是如果是对付那种腹黑的人类，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等一等。”
艾莉卡想要走出门，但是却被第一神使叫住了。
“我明白了。最后，请听我讲一件笑话吧。”
“笑话？”
“没错，对我个人而言是很难以启齿的黑历史。”白发的美丽女性吐了吐舌头，露出极具杀伤力的害羞笑容。“艾莉卡小姐，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很笨的家伙，明明交易的物件从几百年前就开始秘密策划，但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
“原本我也很怀疑，但是因为最小的妹妹在奥术协会做着联络，所以我也变得松懈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骗了么？答案很简单，因为联络没有断。”
“联络……没有断？”
“嗯。我们的时间观念是很宽松的，每隔几十年，最小的妹妹会从协会寄一封信来，把协会的基本情况汇报一遍。我们都是很单纯的生物，自然以为这些都是可以信任的事实。不过实际上我的妹妹早就变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那个男人只不过靠着伪造信件就拖延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这不是很丢脸的一件事么？”
第一神使笑了起来。她说，伪造信件。
艾莉卡的喉咙发干，下意识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冷汗只是一瞬间就从背后涌了出来，打湿了衣服。恐惧感几乎压得她停止呼吸，这份恐惧比这几个月间无数次面临的死亡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西维亚……”
她哑着嗓子，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单词。远处传来了爆炸声，那是协会的方向。
她跑了起来。
3
曾经压抑而不失活力的奥术协会，如今变成了真正的死城。
无数的人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大部分的尸体有着烧灼的痕迹，其他的人或者遭受重击，或者被锐器切成了数段。鲜艳的血液染红了地板，引来了附近的腐食生物。
“这是……怎么回事。”
艾莉卡在走廊里拼命地奔跑着。她确认着每一个可能有活人的地方，但是等待她的只剩下冷冰冰的尸体。
至少，这不是神使的把戏。如果是上层界的生物动的手，尸体至少会保持一致的清爽感，而不是这样混乱地死亡方式。
但是，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为什么整个协会都没有做出抵抗？
至少，要找到一个认识的人。
“安德莉亚！里诺卿！”
艾莉卡在空旷的走廊大声呼喊，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只能在大厅里了。
她示意身后的白发少女跟上，然后向着位于塔内的大厅跑去。路上到处都是死去的协会成员，他们满脸惊恐，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死亡，大部分人连武器都没有**。
“艾格莱雅！”
艾莉卡冲到了大厅，用全身的力气撞开了门。她甚至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慌张，是因为西维亚么？或者是因为其他人呢？
一片寂静的大厅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里似乎经过了小规模的战斗，外墙的一部分被打穿了，寒冷的空气灌了进来。家具和壁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地毯也被熏成漆黑。
里诺躺在壁炉的前方停止了呼吸，他的礼帽掉在了地上，原本华贵的金色头发乱成了一团，浑身都是焦黑的痕迹。安德莉亚倒在打穿的外墙边，她全身的皮肤烧焦，四肢截断，被锐器搅烂内脏、毁坏五官，就仿佛把她曾经的预言复制过来一般凄惨的死法，被血肉引来的乌鸦凄厉地叫着，撕扯着她的身体。
艾莉卡捂住嘴，发出无声地惨叫。
“叫得太大声了，小鬼。”
斜靠在墙边的艾格莱雅有些无力地回应着。
“艾格莱雅，这是……”艾莉卡冲上前，跪在了艾格莱雅的身边。她深红色的风衣被鲜血浸染，变得更加艳丽。一道深长的割伤从她的前胸一直延续到了腹部，看起来有些恐怖。她捂住伤口，从带血的嘴角边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小鬼，你回来的太早了。真该死，如果再晚个十分钟多好，真不想让你看见我临死前挣扎的丑态。”
“艾格莱雅，这些……都是谁干的？”艾莉卡扶住她的身体，手足无措地说着。
“谁？还不是特劳特那个老家伙。似乎是在预谋着什么害怕被我们阻止所以干脆动手了吧？早就觉得那家伙有点恶心，哈。”艾格莱雅偏过头，猛地吐了一口血。
“简直就是怪物，难怪里诺说他活了不知道有多久……我在奥术协会呆了十几年，第一次看到能够搓出火球的家伙。”
“特劳特？真的是他么？”
“哼，你知道些什么了？啊，没错。那家伙是真正的奥术师，根本无法用常理对付的角色。几十个士兵也伤不了他……真是大意了，咳咳，如果我再年轻十岁的话……”
“闭嘴啦，你不想活了么。”
艾莉卡恶狠狠地说着，堵住了艾格莱雅的嘴。她低下头，想要找到能够包扎伤口的东西，那道伤口实在太深，仿佛连内脏都会跑出来。她撕下了一片裙子，想要压在伤口上，雪白的裙布在一瞬间就被染红了。艾格莱雅抬起手，把艾莉卡的手拨开了。
“哼，放弃吧。我可不像某些怪物一样，受了这种伤还能活回来。”
她的眉毛因为疼痛拧在一起，但是嘴巴却一如既往的毒辣。
“特劳特那老家伙到上面去了，估计是有什么别的阴谋吧。乘着现在赶紧出门右转，随便找一个地方藏起来，你这样的小鬼留在这里，根本就是送死。”
“现在先关心你自己吧，变成这样还能嘴硬的也只有你了。”
“切，可恶。艾莉卡，我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想用脚踹你的脸，因为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让我不爽。”
“是么？”
自己的……表情？
“啊，一副难看的样子，这就是同情么？让人恶心。”
“不要瞎扯了，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种人……”
“唔哇，真是不爽，早知道这样，从刚才听到你的声音开始我就应该自我了断了。”
“那你就快点去死吧，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最好。”
“哼，同感，要不然你现在就出去怎么样？在你眼前我会羞耻得死不了。”艾格莱雅说完，剧烈地喘息起来。
“那可不行，你说好的，等我活着回来就把你还瞒着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才刚过了一个小时就不承认了？我可以踩你么老太婆？”
“闭嘴你这死小鬼，不要乘人之危啊。”
艾格莱雅闭上眼睛，花了很长时间才调匀了呼吸。她伸出颤抖的右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纸盒。她抽出一支烟，想要划火柴，但是却不小心让火柴盒掉在了地上。
“喂，你现在还有心情抽烟啊。”
“怎么？不就是你的问题么？等我抽完一根还来得及。”
“但愿你还有完整的肺让你享受啦。”
艾格莱雅想要低下头去捡火柴，但是艾莉卡提前一步抢了过来。她划着了火柴把烟点着，然后凑到了艾格莱雅的嘴边。
“唔。咳咳咳……”
艾格莱雅叼起香烟，只吸了一口就开始剧烈的咳嗽。烟掉在地上，烟嘴已经沾满了鲜血。
“啧，该死……连烟都抽不了……”
她很可惜地看着烟头熄灭，这才抬起头。
“说吧，你的问题。”
“……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什么呀？吊人胃口？我难得打算回答你这小鬼的问题……咳咳。”
“好啦好啦，我问就是了。”艾莉卡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开了口：“你瞒着我的事情，和西维亚有关吧？”
“嗯……哈，算是吧。”
“为什么？”
“谁知道呢？你妹妹的血性质并不如你，但是特劳特那家伙却很感兴趣，虽然他具体做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咳。至于瞒着你，那不过是为了防止你这个妹控暴走而已。”
“现在的我也会暴走哦。”艾莉卡淡淡地说着。
“好可怕，那请你找那个老家伙解决吧，总不可能在我这种死人身上发泄吧？”
艾格莱雅抬起手，想要装出害怕的样子，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到一半的双手滑落到了地面上。
她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着。
艾莉卡暗暗地咬住牙，指甲陷进肉里，有些微微的疼痛。
“算啦算啦，问完了。”她装出笑脸。“赶紧死吧，老太婆，你骗了我那么多事情，现在死掉也是活该嘛，不过就算你死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死小鬼……”
艾格莱雅轻轻地喘着气，然后艰难地开口。
“你想问的就那么多？”
“哈？”
“刚才那个，算不上新问题吧？你说过要再问我一个问题，现在不听就让我死掉真的可以么？”
“……你在说什么？刚才这个就是……”
艾莉卡似乎想要辩解地抬起头，然后对上了艾格莱雅平静的目光。她默默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确实还有一个问题，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自己的家族在协会地底被圈养这件事，艾格莱雅欺骗自己这件事，已经全部弄清楚了。但是，还有一件不明白的事情，虽然微不足道而且毫无意义，但是这个问题只能从艾格莱雅口中得到答案。
但是，艾莉卡不想问。
因为一旦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小鬼，快问。”
艾格莱雅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仿佛自己的死亡被阻挠了一样。
“你……”
艾莉卡用颤抖的声音开了口。
“为什么要领养我们？你们培养出其他的样品不都是关在地下的么？既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不惜用谎言欺骗我们？明明只要从出生开始就把我培养成作战用的道具就好了，可是为什么要费劲周折的领养我和西维亚？明明你一点也不喜欢小孩，除了会殴打之外没有一件事像个家长的样子。”
艾格莱雅呆住了，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她低下头，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血液浸透了她身下的地毯，她的脸就像纸一样惨白。
“因为……”她露出了招牌式的嘲讽笑容。
“……因为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好母亲。”
她缓缓地侧过身，倒在地板上。她的视线变得朦胧，仿佛刚才回答那个问题已经消耗了她全部的体力。
“祝你好运。还有再见了，艾莉卡。”
“再见了，艾格莱雅。”
艾莉卡抓住了她冰凉的手，红衣女性用朦胧的视线看着她，淡淡地笑了出来。
“好冷淡。”
她的台词，仿佛很久之前听过一样。
“这个时候应该可爱一点，叫我一声母亲大人才对。”
4
艾莉卡踏上了最高一级的台阶。
虽然以前从来没有到过，但艾莉卡有一种“就是这里”的确信。
这里是特劳特的房间，唯一的奥术师，奥术协会的创立者——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也最低劣的人的巢穴。
“真是期待，那个能够搓火球的人。”
艾莉卡有些嘲讽地说着，然后回过身看着身后的白发少女。
“说起来，你的姐姐说你就要死掉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说，是我的原因？自以为是地破坏你的身体，然后还摆出一副优越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这样的女人真是让人作呕。”
“不过，我自己可没办法打赢这家伙——毕竟连那个第一神使都在称赞他。所以说，还是得请你帮我忙。”
艾莉卡继续说着，虽然明白眼前的少女并不一定能理解她的意思，但她还是不断地吐出自我满足的话语。
“说好了哦，如果说能够解决这个男人，我就再也不会使用你了。我会把你当作单纯的人偶，除了换衣服以外什么事情也不做……啊，这话总觉得体式有点象是死旗，所以还是不说了。”
艾莉卡用右手握住了门把，左手握住了柳叶刀。
这就是最后的战斗——为了解决这一切，为了救出西维亚，她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杀掉那个叫做特劳特的男人。
那个史上最强的人类、最强的奥术师、也是最强的骗子和背叛者。
艾莉卡拉开了门扇。
深红色的地毯铺满了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一半的墙面，让半个比特瑞尔城的景色一览无余。落地窗的前方，摆着巨大的书桌，书桌上摆着装饰刀，刀鞘上古老的木纹虽然简朴，但却有着压倒性的威严。
那个名叫特劳特的老人坐在书桌后，仿佛正在等着艾莉卡的到来。
他的背上，插着装饰刀的刀柄。
“咦？”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杀死了艾格莱雅、里诺、安德莉亚，还有超过百人协会军队的人；那个仅靠谎言和智慧就毁掉十三神使一半、欺骗了全人类数百年之久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在了这里。
“艾莉卡姐姐！”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传了出来。杰罗姆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纯真笑容。
“杰罗姆卿……你。”
艾莉卡默默地后退了一步。金发少年纤细的手上，沾着深黑的血。
“艾莉卡姐姐，你怎么到了这里来？对了对了，我终于成功了哦！”
杰罗姆似乎对她的戒备毫无察觉，依然开心地向这边走来。
艾莉卡猛地抬起了左手，用刀指向了对方。
“杰罗姆卿，是你……杀了特劳特？”
“艾莉卡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用刀指着我？”
“闭嘴！是你……杀了他？”艾莉卡后退了一步，大声吼着。
“是……是啊。因为特劳特大人，想要把我的作品拿去随便用，我当然不愿意啊。所以只好杀了他。”少年停下了脚步，似乎很委屈地说着。“艾莉卡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你怎么可能？因为他……”
“特劳特大人？他确实很强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记得他一直在说什么要用我的作品来完成什么东西，我都不懂，但是他好像想要自己单独拿去玩。我突然一生气，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死掉了。”
“是么……”艾莉卡咽了一口口水，但心中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活了几百年的人，不可能不会防备周围。何况他能够接触神秘，根本不应该被普通人杀死。
还是说，他根本就无法理解杰罗姆的心？从头到尾，他也没有感受到杰罗姆的杀气所以才松懈了么？
艾莉卡慢慢地后退到墙边，她根本无法放松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少年的警觉。
“说起来，艾莉卡姐姐还没有看过我的作品吧？我原本想要第一时间就拿给艾莉卡姐姐看的哦！艾莉卡姐姐是能理解我的人嘛。”少年依然手舞足蹈，用手指着窗外。
“特劳特大人把它叫做最终兵器，不过这个名字真的很难听。我还是喜欢叫他白银，不是很帅嘛！”
“最终兵器……”
既然知道了计划暴露，所以必须采取的措施是指这个么。
艾莉卡移到窗边。这里是塔的七十层，可以俯瞰整个城区。
第9区到第24区的整片街区，正燃起了大火。浓黑的烟雾冲上天空，到处可以看见倒塌的房屋。在那片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区上，矗立着高达三十米的巨大怪物。
它姑且保留着人形的四肢，纤细的身躯和偏长的上臂，有着不平衡的力量感。那是金属制的巨大人形，银白的表面生长着尖锐的倒刺，他的金属骨架有许多地方镂空，里面鼓出了鲜红的柔软组织，那些东西鼓动牵拉，仿佛人类的肌肉。它在原地旋转，巨大的金属前爪撕裂了大片的房屋。
“机器人……”
艾莉卡在一瞬间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己和白发少女在特劳特看来，说不定只是彻底的替代品而已。一旦被发现了自己的阴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这家伙，把剩下的神使全部击败，然后建立霸权统治人类吧。
如果不是被杰罗姆杀掉的话，那家伙一定能够成功吧。
因为他手里有着这样王道的最终兵器存在，就没有任何会输的理由。
狂暴的机器人上空，浮现出了六具身形。
有些拥有模糊的不定形外观，有些如同金属般闪着光彩——那是剩下的神使，想必是被第一神使所指示，要消灭掉这个碍事的存在吧。
机器人站起身，浑身红色的裸露肌肉膨胀到了极限。细小的头部上，猛地燃起了两点火焰。它启动了足部喷射机从原地跳跃，一瞬间就飞上了一百米的高空，他尖锐的前爪上燃起了白色的圣光，只用了一击就将一名神使撕成了两半。
压倒性的强大。
“白银！加油！”
杰罗姆似乎对于这场战斗的恐怖一无所知，只是大声地喊着。街区燃烧着，不时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但对杰罗姆而言，那可能只是庆祝他作品完成的烟花吧。
“杰罗姆卿！那个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银？艾莉卡姐姐也感兴趣么？”
杰罗姆像小孩说到喜欢的玩具一样侃侃而谈。
“我其实参考了人偶小姐哦。要想和神使战斗，就一定要神使一样的身体还有触媒嘛。正好艾莉卡姐姐打败了好几位神使，特劳特大人就让我收集那些身体装在金属骨架里，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好看，但性能已经很棒了。”
“至于触媒。”
他停顿了一下。
“原本我是说艾莉卡姐姐就很合适。艾莉卡姐姐那么喜欢机器人，如果能够坐进去的话一定会更开心不是么？但是特劳特大人却说有另外一个姐姐适合，所以就只好让她来了。”
“那个人……是黑色头发，和我长的很像？”
“嗯！”
“西维亚……”
西维亚被当作了触媒，用来开动那座巨大的机器了么？
艾莉卡焦躁地重新把视线转回战场。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已经有两个神使变成了碎片和银白色的液滴消散了。有一个神使飞上了高空，妄图通过制空优势进行炮击战。但是名为白银的机器人只是看着它的上升，然后发出低声怒吼。它把右前肢伸向空中，尖锐的钢爪收进前臂，然后展开了巨大的炮管。下一刻，比第九神使的炮击还要粗大数倍的光柱咆哮着刺破了天空，将依然在上升的神使一半的身体变成了蒸汽。
“喂，杰罗姆，快把那玩意关掉！”艾莉卡抓住了金发少年的手，大声说着。“那玩意太危险了，这样下去整座城市都会被毁掉。”
虽然她只是在担心坐在那个铁块里面的西维亚不要被波及，但在表面上还得用一般社会常识来说服。
“那有什么关系呢？白银正在拯救人类啊？只要把这些家伙全部干掉就行了呀，反正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这一点也没关系嘛。”
看着金发少年狂热的面孔，艾莉卡知道自己再继续说也只会无济于事。难怪特劳特会死在他的手里，即使再有智慧的人，也无法战胜这种纯粹的狂热。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无法救出西维亚。虽然那个铁块正占据优势，但是上层界也并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万一那个人形机器败北，也就意味着西维亚的死亡。
她咬紧牙关，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殷红的鲜血滴了下来，伤口开始飞快的复原，她又深深地划了一刀，然后把手腕放到了白发少女的唇边。她的身体发出了白光。相比之前的光芒，这一次要暗淡许多。但这并不重要，她背后的肌肤被撕破，巨大的金属翼伸了出来。
“艾莉卡姐姐？你在做什么？”金发少年的双眼露出惊异。“你是要把白银……”
他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倒了下去。在他的身后，白色长发的女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真是麻烦的少年，还是让他安静一点比较好……说起来，就是他制造了那个东西么？”第一神使看着远处咆哮的钢铁巨人，轻轻地感叹道。
“看来你的同伴并不占优势嘛。”
“因为那个东西很强。如果让它飞起来的话，只怕整个上层界都会毁掉吧？”
“所以你们才急着要围攻它么？不过怎么看你的同胞也已经快要团灭了，真是自寻死路呢。”艾莉卡嘲笑着，不过第一神使只是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这么看来，艾莉卡小姐现在的举动不也是送死么？”
“……”
“想要凭借着滑翔翼飞到那个东西身上，然后把它停下来是吧。你真的认为这是凭借你可以完成的事情么？那东西可是远超过你以前面对的一切敌人——说不准是能够和造物主大人匹敌的存在哦？你难道不也是在自寻死路么？”
“不是自寻死路哦。”
艾莉卡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是要去把西维亚救出来。我已经走到今天，不试一试可不行。”
她回过头，象是要找些什么似的向四处看了看。她拿起了桌上的装饰刀，狠狠地击打落地窗的玻璃，把整面玻璃打成粉碎。
“看来这次没有绳子了……”
她丢下刀叹了一口气，用力搂住了白发少女的脖子，然后把全身贴了上去。她感觉到了白发少女柔软的肌肤，这让她回忆起上一次飞在空中的事情。
我居然会想这种事。她看着远处激战的几个巨大身影。
“只要飞到那个大家伙的旁边就行了。”她发出命令，然后轻轻地拉了白发少女一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差点松开了手。她拼命地用力，用全身缠上了白发少女的身体，一旦摔下去的话一切就结束了。虽然这是第二次飞行，但是她依然感到不习惯，强风吹过她的身体，虽然很舒服但也有些寒冷。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救出西维亚，让那台正在肆虐的机器恢复平静，一切就结束了。她抬起头，从白发少女的肩膀边看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飞行了。
“真是的，人类还真是愚蠢。”
寂静的房间里，第一神使缓缓地说着。她看向倒在书桌边的老人，他的容貌没有改变，和数百年前他向上层界提出交易时一模一样。
“你死得太容易了，特劳特。”第一神使露出了感叹的神色。“我给了你永恒的寿命和神秘的力量，你却简简单单地死在了一个普通的少年手上——说起来，造物主大人也是呢。明明有着全知全能的力量，杀死他的却是弱小人类的獠牙。”
“呵呵呵，说不准就是因为自身越强大，弱点也就更明显吧。”
她看着远处的风景，白发少女的双翼反射着银色的光。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期待那个孩子的胜利么？”
5
“靠右！”
艾莉卡尖锐地喊着。白发少女向右拉偏了身体，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巨大的光束炮击。她的全身都被烧伤了，滑翔翼的尖端被削掉，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控制。
“该死。”
艾莉卡愤怒地喊着。她无论如何尝试，都没办法让自己接近那个机器人的身体。它似乎对白发少女非常排斥，只要试图靠近就会用炮击来阻止。
“手……快要撑不住了”
她苦笑着喃喃自语，因为一直用力地抱着，手臂已经酸麻得失去了知觉，腰部也有些痛。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准就会失手摔下去了。
她努力地眯起眼睛，看着白银的构造。它正在和残余的神使进行远距离的牵制作战，每一次回避动作都压垮了大片的房屋。它并没有什么成片的护甲，四肢大部分肌肉和关节处的转轴都裸露在外，但是前胸部分的装甲却明显地变厚。
“按照王道的设定来说，就是驾驶舱么？”
艾莉卡啧了啧嘴。要想把这家伙里面的西维亚救出来，必须让自己到达西维亚所在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只能靠炮击先把那层护甲熔毁之后才有机会。
“再试一次，准备炮击模块。”
她大声说着。白发少女缓缓地转弯，再一次向着白银的巨大身躯飞过去。
必须要快速，而且不能让它察觉到自己的靠近，艾莉卡想着。虽然她不知道白银的操作机理，但是如果内部只有身为动力源的西维亚而没有其他操作者的话，那么就只能是自动的。
要骗过自主行动的机器人，应该不会很难。
她强迫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再努一把力，死死地盯着白银的动向。它被神使的炮击打中了右腿，虽然依然能够活动却已经不是那么灵活了。它躲过一发炮弹，回身想要利用光束炮回击，但却突然间失去了平衡，向地面倒去。
“就是现在！准备炮击！”
艾莉卡大喊着，白发少女笔直地向着机器人的胸口冲了过去。它正努力站直身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艾莉卡的接近。就在艾莉卡打算欢呼成功的瞬间，它转过了头。它似乎放弃了保持平衡的打算，猛地把右手瞄准了正在飞行的两人，黑色的炮口深处闪烁着白色的圣光。
太近了，这样绝对躲不开。
看着黑色的炮口，艾莉卡绝望地想着。光束炮需要充能，但只靠着这短短的时间是无法回避的。
“回避！向下！”
尽管已经躲不开，但她还是喊出了回避的命令。
但是，白发少女没有执行。
“喂？”
艾莉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白发少女的小腿上伸出了推进管，在一瞬间把她们的速度提到了极限。明明没有接到艾莉卡的指令，但她却伸出了右手，瞄准了机器人的前胸。
炽烈的圣光照射在金属的护甲上，熔解出圆形的洞口。
但是，黑色的炮口已经瞄准了她们，比白发少女的炮击强烈数倍的光柱激发了出来。
艾莉卡闭上了眼睛。白发少女抱住她在空中转身，让自己的背面对着炮口的方向，然后让所有的喷射机开始了运作。
她们像被打出去的棒球一样，猛烈地摔进了机器人胸前熔毁的甲板孔里。
艾莉卡睁开了眼睛。
她的全身都被高功率的照射灼伤了，衣服破损，烧焦的皮肤散发着蛋白质的臭味。被高温灼烤而贴在表面的坏死表皮阻碍了细胞的分化，让伤口的修复变得极其缓慢。
“唔……”她艰难地翻过身，向身边看去：白发少女躺在装甲板开口的边缘，一动不动。因为直接被照射的缘故，她的样子比艾莉卡还要惨的多——金属的滑翔翼连带着背后全部熔解，头发和皮肤烧焦了，因为全力打开喷射机的缘故，小腿的部分也受到了重创。
“你这家伙。”艾莉卡慢慢地向她爬了过去，每一步双手烧烂的皮肤都传来激烈的痛感。她爬到了白发少女的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听指令？你不是一直被设计成这样的么？”艾莉卡说着。“都怪你不躲的缘故，现在才害我们变成这种样子不是么？”
白发少女看着艾莉卡，呆滞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无神。
“你难道是想要帮我么？真是蠢死了。”艾莉卡吸了一口气，开始喋喋不休的骂着。
“明明就是个人偶，居然还违抗主人的命令！你是抖M么？就那么喜欢对着炮口冲过去？”
她的灵魂即将消失，艾莉卡有着这样的确信，
“哼，真是搞不懂。我可从来没有好好地使用你，什么刺激的玩法都用过了，就算这样你还想着帮我？你蠢么？”
艾莉卡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喂，回答呀！你这该死的……该死的人偶！”
她无力地垂下肩膀，大颗的泪水滴在了白发少女满是伤痕的身体上。
“……”
白发少女缓缓地颤抖着，她全身的零件都哀嚎着，逐渐停止了机能。她抬起右手。
用非常机械的动作，抚摸着艾莉卡的长发。她打开双唇，用从来没有出声的嘶哑声带说着。
“加……”
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加油，艾莉卡。”
艾莉卡狠命地撞开了摇摇欲坠的钢板。
这架巨大兵器的胸腔里，显得意外的空旷。虽然熔毁了外层甲板，但是里面复杂的支撑架构和机体大范围的摇摆还是阻止着艾莉卡的前进。她慢慢地向前爬，小心不要被身侧的零件压死，终于找到了一扇门。那是窄小的铁门，只能将将通过一个人。门上贴心地装着把手，艾莉卡毫不犹豫地拧动了它，门开了。
驾驶室。
这是按照标准的机器人设计，这个地方该有的名字。不到两平米的狭小空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荧幕和仪表视窗。强烈的圣光从房间的墙壁透进来，把整个房间变成了白色。房间里布满了透明的软管，管内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大大小小的软管汇聚在房间的中心，接在了中央的椅子上。
椅子上，容貌和艾莉卡相似的黑发少女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姐姐。”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西维亚。”
艾莉卡抑制住了快步冲上前的冲动。少女的身体上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管线，微小的血泵和膜式分离机运作着，将从少女身体里抽出的血液送进对外连接的管道中。
如果把这具人形机器比作人类，少女就是提供动力的心脏。
“等一下，西维亚。我这就把它关掉。”
艾莉卡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想要找到循环系统的开关。她刚走近椅子，却感到了腹部一阵剧痛。
黑发少女的右腿深深地陷进了她的肚子，把她踢飞了出去。她撞上了金属的墙壁，跪倒在地上拼命咳嗽起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说自话，姐姐。”西维亚黑色的眼睛俯视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着。“为什么要关掉它？”
“西维亚……”
艾莉卡坐起身，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种自动运作的家伙放在城里太危险了，如果不把它停住的话……”
“是么？那就放心吧。它是我操纵的，并不是自动的哦？”
黑发少女甜甜地笑了。
“是你……”艾莉卡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但是却很快颓丧地低下了头。
“是我，虽然是动力源不过也是操纵者。”西维亚盯着墙壁四周的荧幕，那是装在机身四周的摄像机。“这个东西真的很棒不是么？”
“为什么……”
艾莉卡看着妹妹脸上似曾相识的笑容，有些痛苦地问着。
“嗯？”
“西维亚，虽然你以前的性格就不好，但是也只是用我来做发泄物件而已……为什么现在要做这种事？下面的那些人，完全是和你无关的普通人不是么？”
“哼？为什么？姐姐也会关心起无关人员的死活了不是么？真是伟大。”
“我……”
“啊，全能全才，有爱心，对妹妹也关怀有加……艾莉卡小姐真是最好的姐姐。从小到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呢？”
西维亚的笑容扭曲了。
“明明姐姐什么都不懂！”
巨大的震动从外界传来，让艾莉卡又一次跌坐在地。
“姐姐只是自说自话地摆出一副完美的姐姐样子，而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
“不是这样……我……”
“明明是姐妹，为什么只有姐姐能够活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
西维亚愤怒地吼叫，她的表情被妒忌填满。
“姐姐，你见过母亲了么？”
“嗯……最近。”
“是么？我从七岁就见过了哦？被带到那个该死的地下，整个人被按在床上用机器检查，然后打了各式各样的药，被副作用折腾的吐了好几天——因为我的血不如姐姐纯粹，所以必须得靠人力来改变才行，特劳特大人是这么说的哦。”
“……”
“上学的那段时间也是，每个月都要回到协会作一次血浆置换哦？那些人似乎认为只要压低血液里的造物主因子浓度水平，新生的血会更有用……真是蠢死了。姐姐从来没有用过那种仪器吧？看着自己的血渐渐地被机器吸收，然后混合着其他东西打进来的感觉你也想必是不懂的吧？”
“姐姐只是在学院里乖乖地做一个优等生，然后在别人面前装出一个优秀姐姐的样子就好了吧？”
并不是装的，艾莉卡在心里说。
“不过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协会的养殖品在这一代只剩下我和姐姐两个人了嘛。姐姐作为产品的性质比较优秀，那么剩下的工作由我完成也是没有办法的嘛。”
西维亚吃吃地笑着，继续说道。
“在一开始，我还是挺高兴的哦？能够在背地里分担姐姐的痛苦什么的。即使姐姐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关系。姐姐，你还记得有一天，艾格莱雅要把我带去协会么？其实那一次只是去做个小检查而已，但是姐姐你发了很大的火，还和艾格莱雅打了起来。”
“啊……”
“为什么？为什么艾格莱雅走了之后，姐姐的脸上是那种开心的表情呢？简直就象是把我从恶魔的手中拯救出来一样骄傲。”
“……”
“明明只是避开了那样一个小检查而已……为什么就能那么骄傲？我在协会的地底被打进各种药的时候，尖叫求饶的时候，姐姐明明都没有来救过我。”
对不起，西维亚。因为愚蠢的我没有注意到。
“因为姐姐会更有用。啊，说起来，特劳特那个老家伙甚至曾经想过，反正我已经不行了就让我生孩子就好了。不过很可惜的是我的身体好像天生就没办法生孩子，试了两三个月也没有怀孕的迹象只好放弃了呢。”
西维亚的唇边，露出有些妖艳的表情。
艾莉卡想起了地下牢房关着的那些男人，她难过得快要吐了出来。
“我开始恨姐姐。我恨这个家庭，这个血脉。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哈哈，这个世界本身就有问题。明明这场战争就是虚假的，为什么我还要做这种牺牲？”
西维亚低下头，用头发遮住了脸。她浑身激烈地颤抖，歇斯底里地喊着。
“明明只有姐姐是我的同伴，明明有着同样境遇的姐姐才有可能理解我——可是我失望了。姐姐只是站在阳光下，看着特劳特伪造的信件就心满意足的自私鬼。”
“那些信……原来你也知道么？”
“没错呀，用信件伪造出其实我还一直在平安上学这样的假象，这不是特劳特最喜欢干的愚蠢事情么？其实我从很早就被带来协会了哦。姐姐在协会的这段时间，其实我也偷偷地看过姐姐几次呢……”
难怪，伪装的维维安也说过并不能常常见到西维亚。
“明明只要站在那里，随便放一点血就可以结束了，为什么姐姐却摆出一副自己就是受害者的表情？明明我才是更惨的一个，为什么姐姐却一直有着自己正在保护我的错觉？”
西维亚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黑暗。
“明明没有姐姐还要更好一些。”
西维亚笑了起来。
“所以说，姐姐可以让开了么？我恨这个世界，恨所有害我成为这样的人、上层界的那些恶心家伙，痛恨着自己身上流的血，这个世界真是没有一件好事情。所以特劳特那家伙答应让我坐在这里时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把这个不正常的世界给扳回来。”
“是么？”
“不要阻止我哦姐姐，我刚才可是真心想要把你从空中打下来的。如果你真的要阻止我，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哦？虽然我可能没办法打过你，但是我脚下的东西全部都是我的人质呢。”
西维亚仰起头，用锐利的眼光直视艾莉卡的脸。艾莉卡慢慢地爬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西维亚，对不起。”
她慢慢地说。
“我是个看不见周围的人，只懂得自怨自艾，就连自己的妹妹也保护不好。但是我也不会让你这样下去。”
“哼？是么？你可以阻止我么？明明自己刚才差点就死在我的手上。”
“那不是你刻意的么？”
“你说什么？”西维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
“如果是真正全力发射的话，我根本就到不了这里。”艾莉卡有些艰难地说着。“不过那都不重要——西维亚，不要继续下去了，就算你恨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也不要轻易地毁掉他们。”
“哈？说教？那不是只是你的自说自话而已么。”
“就当作是我的自说自话好了。”
艾莉卡疲惫地笑着，向着西维亚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全身的烧伤都在发出抗议，但是她依然咬着牙继续走。
“不要过来，姐姐。”黑发少女向后仰着身子。
“我曾经恨过艾格莱雅，她只知道打人，满嘴谎话，根本不配做一个好母亲，但是现在已经不恨她了。我也曾经恨过奥术协会，他们强迫我战斗，根本就是一群自私的家伙，但是现在我也不恨他们了。”
“哼。”
“我也讨厌过那个白头发的家伙，我以前最不能容忍那种伪装成人类的家伙了——不过我现在也不讨厌她。我也痛恨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因为它的缘故我才没有了父母，因为它的缘故我才被迫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作战，因为它的缘故我连身体都变得不像个人类了，简直是一点好事情也没有。可是我已经……”
艾莉卡从没有这么平静过，尽管有那么多悲惨的回忆，尽管受了那么多次伤，但在终点面前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闭嘴！”
西维亚尖叫了起来。
“这只是姐姐你太没有节操了！难道你已经不再恨它，就想说服我也喜欢上它们？根本不可能！你以为我受了它多少折磨？我永远也不会……”
艾莉卡弯下腰，抱住了西维亚。
“我不再痛恨自己的血脉了，就算它让我失去父母、变得不像人类、遇到了那么多倒霉的事情。但是我依然感谢它——因为是这个血脉才让我们成为姐妹的。”
“你……”
“对不起，西维亚。虽然晚了许多年，但是我还是想要保护你。”
艾莉卡把脸埋在了西维亚的头发里。也许自己是个容易被欺骗的笨蛋，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为了自己的行动自大，伤害了别人却又不自知，自称要保护妹妹却什么也没能做成。尽管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成果，尽管走了那么多弯路，还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伤害了西维亚。
但是这份心情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的。
所以，不能让西维亚这样下去。就算痛恨这个世界，也不想她在将来为了曾经毁掉美好事物而后悔。
“因为我是你的姐姐。”
人们从防空洞爬出来。
爆炸停止了，只剩下淡淡的烟火味飘散在空中。
曾经在这片大地上肆虐的金属躯体，已经停止了活动。它表面曾经燃烧的灿烂白光已经看不见了，银白的机体静静地躺在砖石的废墟中，如同陷入了沉睡一般。
人们向这边聚集了起来。在他们的视角看来，眼前的巨大存在凭空出现，击退了群集而来的神使，成为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他们跪在地下，面对着眼前超凡但却静谧的存在爆发出欢呼。
人群中，白色长发的女性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他们的脸上带着喜悦和泪水，他们开始跳跃、尖叫和拥吻，用能想到的一切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女性淡淡地笑着，然后回过了头。
“战争结束了。”她轻轻地说着，向远处走去。
她的怀里，抱着与她容貌相像的少女。少女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安详得仿佛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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